淺談陳立德漆畫:創(chuàng)作與學術的契合
陳立德(1948年——),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漆畫藝術委員會委員,全國漆畫高研班導師,作品《皓月紅燭》獲中國當代美術史上的第一枚全國美展漆畫金牌。獨立的藝術思考與執(zhí)著的藝術追求及多方學養(yǎng)的滋養(yǎng),使陳立德在每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與漆畫所要解決的學術問題相契合,從而使他的漆畫創(chuàng)作總能走在漆畫界的藝術最前沿。文章以陳立德的漆畫創(chuàng)作歷程為例,以十年為一個發(fā)展階段,探討中國漆畫這三十年發(fā)展歷史。
閩南紅磚老厝系列·晨光120x90cm
雖說漆藝在中國有著七千年的歷史,但漆畫成為獨立的畫種還是近三十年的事。短短三十年,從工藝到純藝術,完成了一系列變化,取得了長足進步,這是其它畫種所不可想象的。而談到近三十年漆畫的歷史,總繞不過當代著名漆畫家陳立德,這不僅在于他獲得了中國當代美術史上的第一枚全國美展漆畫金牌,在當下的漆畫藝術創(chuàng)作與藝術活動中也隨處可見他的身影。于此,文章以陳立德的藝術歷程為例,以十年為一個發(fā)展階段,探討中國漆畫這三十年發(fā)展歷史。
晨·閩南紅磚老厝120x90cm 木漆銀
一、從工藝性走向藝術性(1984年——1994年)
如果從1984年的“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漆畫首次作為一個獨立的畫種在中國美術館展出開始,標志著漆畫作為一個獨立的畫種在中國美術界得以確立,今年剛好是中國漆畫發(fā)展三十周年。在那次的展覽上,具有嚴格繪畫性意義的漆畫作品數(shù)量很少。其實,在整個八十年代,漆畫家們許多還是以工藝的觀念而不是繪畫的觀念來創(chuàng)作漆畫,對漆畫的認識還只是停留在裝飾畫的層面上。例如,1986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第一次全國性漆畫展覽 “中國漆畫展”, “更像是一次工藝美術品博覽會”。[1]但,也從那一時候開始,漆畫界給自己確立了向獨立畫種發(fā)展的目標。而從外部,特別是借鑒國畫、油畫等大畫種的繪畫觀念來沖擊漆畫創(chuàng)作的工藝性觀念是那一階段最迫切、最有效的方法。從這點看,顯然八十年代陳立德的漆畫創(chuàng)作走的便是這樣的路子。
曉·紅磚老厝 120x80cm
談論陳立德漆畫藝術創(chuàng)作的軌跡,應該提及他的兩次學習經歷及參與并擔任會長的BYY畫會。這兩次求學經歷分別是:一為1975年福建工藝美術研究所在泉州舉辦的漆畫培訓班,雖然只有一年的時間,但這使他得以較系統(tǒng)地了解傳統(tǒng)的漆工藝并掌握漆畫的創(chuàng)作流程;另一為1981年至1982年他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裝飾繪畫研究班的學習,兩次學習深刻影響了他日后的藝術選擇與藝術追求的價值取向,特別是第二次的學習使得他在那一時期比同時代的許多畫家更早地意識到藝術形式的重要性和獨立的美學價值。須知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的美術界還在內容與形式的問題上爭論不休。而BYY畫會,是1985年泉州地面的一個現(xiàn)代藝術流派,其名稱來源于“不一樣”三個字的開頭拼音。這一藝術群體主要由美術院校畢業(yè)的年青畫家構成,帶著刷新審美經驗的向往和改變藝術創(chuàng)作形式的沖動,追求創(chuàng)新,“我們要不一樣 為蘇醒被習慣腐蝕了的感覺”。[2]雖是地域畫派,但它屬于“85”美術新潮的一部分。在后來的反思中,陳立德將之界定為“并非完全自覺的群體騷動”,但畫會所開展的活動及其遺留下來的有限文字記錄卻完整地體現(xiàn)出八十年代他對藝術的前瞻性思考與認識及藝術探索的心路歷程。
即將消逝的紅磚厝 120x90cm
這是陳立德在八十年代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的基點,奠定了他對漆畫的認識與思考——即從純藝術的角度切入漆畫的創(chuàng)作。如后來的漆畫作品《巨人夸父》的原型便來自于陳立德1985年7月參加BYY畫會第一次展覽的油畫作品,對于這件作品,他當時是這樣描述的:“用守‘秩序’的形與色,構筑觀念的居所。” [3]同樣,《皓月紅燭》最早也是先以油畫的形式創(chuàng)作出來的。它不僅是陳立德的成名作,也是其漆畫藝術生涯的代表性作品。畫面敘述的主題是一位歷經滄桑的華僑老人與在故土孤寂苦候的結發(fā)老妻遲到的聚首的情景。畫面上兩位相互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的人物處于畫面的右下方,在壓縮物象空間的同時把物象的形體處理為直與曲的幾何形;窗外的一輪明月與室內的搖曳燭光形成對比,大片的紅色裹挾著這對遲暮聚首之人,使人感到一絲欣慰的同時,卻又深含著一種難言的凄涼、隱痛與無奈、此畫深沉的悲喜劇情懷使它產生了極為感人的力量,作者巧妙地利用磨漆效果體現(xiàn)出黑紅交錯的光的晃動感以及背對月亮的逆光,渲染出這特有的氣氛和情緒。從中,我們不難看出陳立德對漆畫本體語言及嫻熟處理畫面構成、充分應用各種藝術語言的能力。這幅作品在1989年獲得第七屆全國美展中漆畫作品的唯一一枚金牌絕非偶然,對于剛剛成為獨立畫種的漆畫來說,當許多畫家對漆畫創(chuàng)作的追求還停留在裝飾畫層面時,《皓月紅燭》已經具有很強的現(xiàn)代藝術的面貌,追求形式語言構成與觀念的傳達。“民俗,是這個觀念體系在現(xiàn)實世界的體現(xiàn)。我沒有客觀地表達這個觀念體系的欲望,僅想通過繪畫黯然無聲的宣示,表達自己對這個觀念體系內涵的局部探索!娥┰录t燭》是基于這個動機的一幅作品。”[4]雖然《皓月紅燭》描述的是閩南地區(qū)在特定歷史時期存在的一種歷史現(xiàn)象,但陳立德在創(chuàng)作時突破了地域、風俗、民情的獵奇性描述,以簡概、完美的藝術語言勾起民族心靈留下的深刻記憶和巨大創(chuàng)痛,觸及了視覺藝術的某種價值極限與終極關懷,從而使他的作品具有史詩般的深沉與宏大。這件作品亦可看成是國內“傷痕”美術潮流在閩南地區(qū)的回響。如此,盡管在整個八十年代,陳立德創(chuàng)作了不少的漆畫作品,但顯然他此一時期對藝術形式及藝術內涵的研究遠大于漆畫本體語言的探求,盡管他能將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正如張世彥先生所言:“此畫取材于廝伴在燭光月影中的兩位孱弱長者,立意于對人生之朝榮夕悴和悠悠匆匆的感喟。在幾十年來中國漆畫清一色小品的氛圍中,進入了未有多人涉足的鉤深致遠的情感理念傳達的層次。1989年七屆全國美展頒予金獎,也是實至名歸,正得其所”。
手抓飯店女老板 60x50cm 木 漆 銀
二、本體語言的建構(1995年——2004年)
九十年代,漆畫創(chuàng)作日趨活躍,對外交流和學術活動不斷。在原有漆畫家們逐漸轉變創(chuàng)作觀念的同時,越來越多的其他畫種的畫家參與到漆畫創(chuàng)作領域,這在客觀上壯大了漆畫的創(chuàng)作隊伍,使漆畫作品的風格、面貌、樣式愈加多元,同時也出現(xiàn)了漆畫與國畫、油畫等其他畫種趨同化的問題。它引起了少數(shù)漆畫家的理性思考,這也是中國漆畫在九十年代的發(fā)展語境——本體語言的建構,而大規(guī)模的學術探討要到2000年之后才開始。例如,在2007年第二屆全國漆畫展和廈門漆畫雙年展的評選工作中,漆畫界才對漆畫的藝術語言有了基本的共識,“研究漆材料自身的特性,挖掘其藝術表現(xiàn)的可能性才是中國漆畫的學術追求。漆畫不要盲目追隨其他畫種的表現(xiàn)方法,漆的材質美有不可替代性,這正是漆畫能獨立存在的條件”。
高傲挺立的荷 120x120cm
與八十年代相較,陳立德九十年代創(chuàng)作的漆畫作品數(shù)量明顯減少!娥┰录t燭》在使他一舉成名的同時,也使他更自覺、主動而冷靜地思考作為獨立畫種的漆畫藝術語言的建構問題。作為獨立的畫種,對繪畫的精神性的追求是毫無疑義的,但如果沒有獨立的審美屬性和獨立的藝術語言,也是不成熟的。當其他的藝術門類,如中國畫、油畫已經從建構走向解構的時候,漆畫還處在剛剛擺脫工藝美術的范疇建構自己藝術語言的階段。與油畫相較,大漆的材質特性使它在如實反映客觀物象方面是弱項,然而,從藝術家的角度來說,大可以揚長避短,充分發(fā)揮漆畫語言的強項。但對于畫種來說,如何在其短處進一步探求拓展的可能性卻是嚴肅而認真的學術命題。比如,如實反映客觀物象的具象性語言對于油畫來講,對于本體的建構可能沒有太大意義,因為它早在古典主義階段就已完成,但對于漆畫本體語言來講卻是富有積極意義的建構。與八十年代相較,九十年代以來,特別是2000年以來,陳立德在關注形式、藝術內涵的同時,更多地進行漆畫本體語言的試驗。這種嘗試使他在日后的作品中出現(xiàn)了兩級分化,一類是具象、精細入微的寫實性作品,如《閩南蟳埔女子》系列、《帕米爾女子》、《帕米爾少女》、《手抓飯店女老板》、《蠶鳴》、《初夏》、《女人體》等人物畫及歐洲系列的風景畫;另一是抽象、莫名不可辨的非寫實作品,如《困惑的苦惱》、《浮士德與靡非斯特的簽約》、《暖血動物研究》、《冷血動物研究》、《惡之舌》、《歷史懸案》、《昔日輝煌》、《存在》等作品。以《帕米爾少女》為例,謹嚴的造型及細膩的手法營造出高貴與單純的古典主義氣息,其精致、細膩的語言完全可以同油畫語言相媲美,而漆畫特有的木、漆、銀、蛋殼的綜合運用又使他的作品比油畫更富于材質、肌理之美,畫面更耐人尋味。《手抓飯店女老板》舍棄了細枝末節(jié),緊緊地抓住人物瞬間的動態(tài)與神態(tài),從而達到了“盡精微致廣大”的藝術效果。在形與色的關系中,如果說在人物畫上更多體現(xiàn)出造型的美感,那么陳立德在歐洲系列的風景畫創(chuàng)作中更多發(fā)揮了漆畫語言的色彩表現(xiàn)力!稓W行札記之塞納河畔》,畫面近景、中景、遠景的空間色彩處理,在遵循印象派的色彩理念的同時充分發(fā)揮出漆畫的材質美感。因此,在探尋漆畫寫實性語言的可能性的同時,陳立德并非放棄或改變漆畫自身的優(yōu)勢。經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嘗試,他歸納出了自己對漆畫語言的理解與認識,“我的漆畫創(chuàng)作用‘漆語’的語法創(chuàng)造語境。我的漆畫空間多是二維或‘淺箱式’空間,色彩是歸納性、構成性的,物象輪廓被賦予更多的空間結構上的意義,這使漆畫本體語言的運用獲得必要的自由。”[7]如果說《帕米爾女子》、《手抓飯店女老板》、《歐行札記之塞納河畔》等作品是居于漆畫寫實性語言的試驗,那么《困惑的苦惱》、《浮士德與靡非斯特的簽約》等非寫實作品則更多居于漆畫精神性層面的探究。如《浮士德與靡非斯特的簽約》,作品中獨立于形體的線條在相互分割與纏繞,畫面在呈現(xiàn)出凌亂無序的圖像的同時,也引發(fā)觀者更多的思考!杜獎游镅芯俊、《冷血動物研究》、《無脊椎動物研究》、《歷史懸案》、《昔日輝煌》呈現(xiàn)的是對微觀視角下的世界的表現(xiàn),給人以超越日常生活體驗的哲學思考。正是對漆畫本體語言及藝術精神內涵的孜孜不倦地探索與追求,他為自己找尋到藝術形式與精神內涵及藝術語言的高度融合,從而形成了更加成熟的個人藝術樣式,而并非僅僅停留在《皓月紅燭》的藝術探尋階段,他迎來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高峰。如此,在陳立德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漆畫家對本體語言的建構所做出的艱難探索、勇于嘗試的藝術精神及獨立思考的學術品性。
塔吉克女子 80x60cm
三、中國本位與藝術的當代性(2004年——2013年)
進入新世紀,中國美協(xié)成立了第一屆漆畫藝術委員會,進一步確立了漆畫在中國美術界的學術地位。這時,除了對漆畫繪畫性及本體語言的建構作更高層面的要求外,漆畫界更關注作品的精神容量,提出加強漆畫的精神追究,盡力避免漆畫作品中感情蒼白、以及缺乏震撼力等諸多學術問題。在當時的漆畫作品中, 我們可以很容易找尋到許多借鑒西方繪畫的觀念與技法的例子,惟獨體現(xiàn)中國文化特質的作品太少、漆畫還遠未到達 “真正中國畫”的境界。
蟳埔女 60x80cm
當陳立德重新思考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重新看待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并且在當代社會中尋找靈感創(chuàng)作出《閩南老厝》系列及《市井十洲人》作品時,他再一次走在了漆畫界的學術前沿。作品中歷經時光、雨水侵蝕的斑駁與厚重的紅磚墻,輕盈、舒展張力十足的燕尾脊,兩者完美結合在一起使閩南的傳統(tǒng)民居既火熱、外向又不失古樸、典雅。作為地域文化的象征,閩南民居特別是磚石混砌和墻面的裝飾及色彩紋樣在中國建筑史上有它獨特之處,從簡單的紅磚墻面,可以看到閩南文化的凝固,它從側面反映著閩南的生活意識、文化意識。《閩南老厝》系列對這些典型的閩南元素的描繪與刻畫,除了向人們展示獨特的形式美感與地域文化外,更重要的在于喚起人們對自己生活與理想家園的共同情感;《市井十洲人》,以中國畫特有的長卷式、壓縮畫面空間,采用多視點來敘述宋元時期作為東方第一大港的泉州的繁盛景象,既注重人物、時代、場景、地域特征的表現(xiàn),更注重畫面語言與形式構成,從而達到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tǒng)一,給人以宏偉、大氣、壯觀之感,代表著他漆畫創(chuàng)作的新成果。這些作品中的中國風貌,并非僅僅是人們印象中固有的、有限的符號,而是同我們的日常生活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喚起我們對逝去歷史的回憶。
歐行札記之雙子教堂 120x80cm
四、結語
在對中國漆畫發(fā)展三十年的回顧與梳理的同時,或許我們對漆畫的研究視閾還應延伸到上世紀初葉,因為諸多前輩藝術家的相關探索歷程已經在那時開始了。正是源于他們的努力探索與執(zhí)著追求,才有后來漆畫的發(fā)展和繁榮的可能。而以陳立德的創(chuàng)作歷程為例,可以為我們在對中國漆畫發(fā)展三十年宏觀把握的同時提供微觀的研究視野,讓我們看到每一位漆畫家如何通過個體的獨立藝術探索將中國漆畫一步一步向前推進。
歐行札記之塞納河畔 120x80cm
獨立的藝術思考與執(zhí)著的藝術追求及多方學養(yǎng)的滋養(yǎng),陳立德在每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與漆畫所要解決的學術問題相契合,從而使他的漆畫創(chuàng)作總能走在漆畫界的藝術最前沿。正因為有他及許多象他這樣的漆畫家,漆畫的未來更值得期待。
文章作者簡歷:黃文中,1975年出生,福建永春人。2005年畢業(yè)于中國藝術研究院,獲美術學碩士學位,F(xiàn)為泉州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副院長。